2009-9-30 阴 成都-汶川-阿尔
忙碌的一天,疲于奔波的一天,堵车颠簸的一天,收获的一天。
由于时间充裕,我们并没有一大早就起程,而是睡足了吃饱了再到茶店子。从成都到汶川的交通情况,比预料中的要好太多。两个多小时里,从成都平原进入川西山区,似乎也就是在过完一个3公里隧道之后突然就发生的事情。山路沿着岷江一直蜿蜒,这里的山算不上秀美,却可以称得上崔嵬,跨塌的痕迹依然明显,经过了一年,植被似乎没有多少恢复,山一座座相连,山峰直插如云雾里,让人望不到顶。沿途,处处都是重建的信息,一辆辆的大卡车满载着各种建材和设备,路边随时都看得见施工的工地,一些新修的房屋还来不及做最后的装饰,重建的标语口号总是置于最明显的隘口。
汶川县城。散乱,拥挤。地震导致了散乱,重建导致了拥挤。这块平地已经将对人的容忍发挥到极限,山脚成为新的开发对象,这么多人,怎么安置呢?来来往往的人,让每一处都成为了闹市,时不时能看见身着传统服饰的羌族妇女背着背兜。没有过多的打量这个匆忙地要从受伤中恢复的县城,吃过午饭,我们便坐上了去阿尔村的小面。
到阿尔村要先走上一段汶马路(汶川-马尔康),难以想象的一段崎岖之路。这样一条重要的通道怎会是如此一番情景?从离开县城后,就进入极为颠簸的土石路,某些地方由于积水变成了厚厚的泥泞,而另外一些干燥的路面则扬起重重的灰尘,甚至看不清前面的车辆。半小时后,车便无法顺利行驶,本来就窄而烂的路上,坏了两部大车。如此,我们开始了痛苦的堵车过程。面的师傅的驾车技术实在高超,在几乎直上直下的山路上游刃有余,快速的反应,熟练的操作,沉稳的心态,或许正是他的沉着才使我不至于太过担心我的小命。其实,这里的大部分司机都是如此。
平时一个半小时的路程,今天耗了四个多小时。到阿尔村下车时,发现我的腿早软掉了。
阿尔村很出名。因为这里的释比,因为有很多学者来这里做研究并写成了书宣传出去。尤其是阿尔村的余正国家。这也是我们这几天要落脚的地方。
焦某对阿尔村的田野纪录应该是最直观的一本书,尤其对余家的介绍,是书中的主要内容之一。余家的释比是阿尔村的权威,从余明海开始(已于06年去世),到现在最年轻的余正国(82年生)。现在阿尔村得到大家公认的释比有4个,全和余家相关。他们被誉为“释比文化传承人”和“释比文化传承世家”。可是谈话中,余正国却表现出了对焦的不满,认为他写错了很多地方,当初承诺要把第一本书送给余家可是并没有做到,后来焦一直没有再来过。
书中的余正樱桃已经上小学6年级了,是余正国的第3个妹妹。他们的父亲64岁。地震后,全家人带着绝望的情绪去了北京,直到半个月前才回来,开始重建房屋,恢复生产。余家有三层楼,地震中大部分成了危险建筑,四面墙上破了好几个大洞,本来的十来间房屋如今只剩下一楼和二楼的几间尚可住人。
巴夺寨比我想象中还要小。现在的寨子也是一片散乱,家家都是重修房屋,砖头、砂石,到处都堆着,未完工的半截房屋,随处可见的援建帐篷,让心中的那个深山小寨形象一扫而光。
山头的碉楼,寨里的水磨坊,羌族释比文化传承地的石碑,以及寨首的祭祀塔,成了这个寨子最有特色的标志。
2009-10-01
巴夺处于“三沟四山”的交汇处,从巴夺寨抬头望去,四面都是山。早晨,山头的两座碉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,看着这陡峭的山势,本以为上面是没有人烟的,结果被告知阿尔寨就位于那山顶上。高巍说:“我一定要到上面去拍点。”于是,余叔、樱桃和她的小侄子余仁成景带着我们三人向“高头”(四川话,即“上面”)爬去。一路走走停停,高巍时不时摆好三角架架上机器,选择不同的角度和风景,而王老师有些高原反应(巴夺寨的海拔有2400米),如果行动快了就有气紧的感觉,我还好,小时候就在这种山路上跑过,似乎找到些儿时的熟悉。从这条山路往上,实际上是走向两个村寨,一边是立别寨,一边是阿尔寨。立别20多户人家的房屋在地震中几乎全部被毁,而且水流改道,处于生计,人们只好全都迁到巴夺寨,沿着阿尔沟在路边一路重建房屋。阿尔本来有30多户人家,有十余户迁到山下的巴夺寨中,剩下的在村中另修新屋。巴夺寨一下变得热闹和拥挤。
从立别寨到阿尔寨要经过一条极为窄小的路,路上时时还有些暗洞,一不留神,脚就可能滑进洞缺里,要是翻滚下山去,那就……我们一边谨慎地看着路,一边设想种种可怕的后果。高巍开始担忧:“叔叔,我们呆会儿还是走这条路回去吗?这上山还好,下山可就……”余叔看着我们紧张的样子,一乐:“呵呵,你放心,我既然安全地把你们带上来了,就会安全地把你们带回去!”原来,从寨子的另一边,有一条可以行使车辆的道路,只是,绕得很远。
阿尔老寨的碉楼是村里最古老的碉楼,在民国25年叠溪大地震时被震掉1层,512时又被震塌2层,如今只剩下5层。四处均有裂缝,我壮着胆子迈进碉楼向上望了望,石块木板一片凌乱。巴夺寨也有一座老碉,没有人能说出它到底是什么时候修的,文革时,由于挡住了后面保管室的光线而被拆除一大半,如今只有五六米的样子。政府出资新修了两座碉楼,一座位于阿尔村尾地势险要处,一座在巴夺寨。据村民说是请理县桃坪的人来修的,本地人已经没有这样的手艺了。
最近大家很忙。忙于秋收,而且乡里通知要修公路,希望大家尽快处理销售农作物,于是总能看见一辆辆东风车满载着白菜、莲花白从村寨里颠簸出去,一直到成都。
还有忙于修房屋,香港红十字会要求村寨里每户都把房屋修建成比较传统的框架式,中间加钢筋水泥,在保持传统的基础上增强抗震能力。如果达到要求,农户就能得到2万五(50平米)的资金捐助。有些村民依然开山取石和黄泥作材料,有些则用上砖块和水泥。其实从成本上来说,用本地石料更节约。据说最近要来验收。大家的房屋修建已经接近尾声。都希望在羌历年前把房屋修好,同时秋收完成,可以快乐地过年,休息到明年春耕。我们的项目,他们也能在这段农闲时间来进行。
村子里有个很好的习俗,互助。如果是邻里亲戚,经常会在对方需要的时候去帮忙。这里有个词汇,叫“工夫”。也有长期请人的,例如建房时,会付给每天80块钱的报酬。大多数时间,则是互助。这是农业社会的特征。在对抗自然和生活所需时,唯有紧密和友好的邻里关系,才能度过难关。
朱金龙释比的家。上午,我们去拜访了朱金龙释比。昨天没有寻着他,因为他进山做工夫帮别人摘菜了。到家时,他正在看电视。他很认真地听完了我们项目的介绍。之后说起了以往的一些事情,他们被旅游公司邀请去萝卜寨做表演,阿坝师专请他们去做录音和翻译,他说释比中最权威的就是他的岳父余明海和茂县的龙国志,余的经主要是他来做了汉语翻译,由于与茂县羌族语言的不同,他无法解释那边的羌语。
朱在地震后重新修复了他的家,内外墙均粉刷过了,水泥地面。一跨进门,便是宽大的客厅,一边摆上30几寸的大彩电和音响组合,另一边则是一套组合沙发。不知为何,墙上还贴了一张周迅早期极为风尘的画。这是在现代社会下的改变。另一方面,传统依然存在。在客厅的内室,则是火塘,铁三脚置于火塘之上,正位上方墙上则供奉的是家神,火塘屋由于常年有烟熏着,四周都是黑黑的,几乎没有哪家会去粉刷火塘屋的墙面。朱释比也大概讲了一下铁三角的故事,说三个脚代表了三个神,他们与天相接,相当于是人家和天神之间的通信兵。在我们出门时,还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。在大门的右侧被挖出一个20厘米大小的四方洞,很好奇,里外相通,搁置了一些小杂物,难道挖这个洞就是为了搁点小物品?问清之后,才知道,这里另有机关,原来这是羌族一种特有的木锁方式。两根长短木棒,上有一些支齿,长的从里面别门,短的可从外面锁门,要用特制的钥匙才能将其打开。可是,几次,我们来,看见朱家的大门使用现在普遍的铁锁关门。
朱很热情。我们提出希望能和他合影。他问:“要穿羌族服装不?”平时,我们见他都是穿着普通的汉式服装,面衫,长裤,解放鞋,解放帽。他说,“因为现在要干很多活,才穿成这样。要没事闲下来时,就穿羌族服装。”听他那样问,我们当然很乐意。他忙回屋里,换上了全身行头,穿上蓝色长衫,围上羌绣的小花围兜,头戴黑布围头,脚踩云云鞋,再外披羊皮挂,整个焕然一新,似有过节的感觉。和他拍照之时,他还不时摆出了一些很有气势的姿势。
下午,我们在余家召开部分志愿者群体会议。我感觉,本村人都有着强烈的文化保护意识,他们都很愿意参与到项目之中,为保护本民族文化,宣传本村寨而自愿加入。这或许是这两年村里人经常被邀请到外面去做活动,正是与外面的对比,感觉到自己的特殊性,所谓的“族群边界理论”也就是如此。“其实十多年前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,但是上边不支持,我们又没得人指导,才一直搞不起来。”“你们这些北京的专家都愿意来当自愿者,为保护我们羌族文化出力,我们更应该做!”“再不保护下,这些再过好多年,那些传统年轻娃娃都肯定不晓得了!”这些话,说得很诚恳。
晚上,围坐在暖暖的火塘屋里,大家谈得更随意。火塘屋是个重要的集会场所,也是重要的生活方式。我很喜欢坐在火塘边上听他们“摆条”(四川话,即聊天)。各种神话传说、村里趣事,大多时候是在晚饭后大家坐在火塘边闲谈出来的。